她在孔叔踩油门前才到了车门口。
刚坐进后排,她就看见楚璟靠窗坐着,背挺得笔直,神情安静,正专注地看书。 一本厚得不像高中教材的英文书,页角已经翻卷。
蒋苓宜盯着他看了几秒,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。
“你又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?”
她不客气地伸手,把书从他手里抽走,低头随便翻了几页。
一堆密密麻麻的英文、公式,还有她根本不想试图理解的推导步骤。
书角写着《Real Analysis》,是大学数学专业才会接触的实分析教材。
“…… 这你也能看得下去? “蒋苓宜皱着眉头,”你又不是大学生。 ”
“竞赛用的。” 楚璟语气平静。
他的声音本来就不高,加上说话淡淡的,显得更加无害。
他刘海有点长,每次低头写字或看书时,发丝会自然垂下来,刚好挡住眼睛。 他也从没想着剪掉,像是故意保留的这个遮掩角度。
那应该又是竞赛的资料。
蒋苓宜这才想起来,老师前几天提过,说楚璟被保送去参加IMO国家集训队冬令营,有可能代表国家出国参赛。
一想到这个人可能要出国,她突然有点烦。
“对了,我听老师说你获得什么公费留学?真的假的? 是那种… 去国外一直待着的那种吗? ”
楚璟点点头:“有一个名额,奥数国际金牌的话,能申赫顿的全奖预科。 但要去就要提前读语言课,可能从高二下学期就得走。 ”
蒋苓宜一下就急了:“不许去! 你要是去了,我怎么办! ”
她可早就习惯了有他的日子。
班里她几乎没有其他朋友,不是没人追着巴结她,而是她从来瞧不上那些一看就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人。
她觉得那些人只是想靠她攀关系,说难听点,全是工具人。
只有楚璟,还算是她信得过的。
从小和她一起长大,家里条件不好,但性格安静,做事稳当,头脑又好。
她出席什么场合也总愿意带着他,不管是哪个家的小型宴会,还是出国度假、陪她参加什么无聊的高端活动。
他虽然不太懂权贵之间的说话方式,但安静地站在她身边,从不出错,偶尔开口说几句冷门知识,还总能让那些老头子对他刮目相看。
私底下,蒋苓宜也老爱缠着他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。
比如“人为什么不能长出翅膀”,“如果宇宙无限大,那外星人为什么不来找他们”这种她爸都没空理的问题。
楚璟每次都会一板一眼地给她解释,逻辑缜密得像在答辩。还会讲笑话似的举例子哄她听懂。
他要是真走了,她不得无聊死?
看楚璟居然沉默着,蒋苓宜越想越气:“你要钱,我能给你啊!你出国读完回来都不一定能给我爸妈打工!我这里还比我爸开的价格高!”
她脸都涨红了。说话一向横冲直撞,也从不太管别人听不听得舒服。
反正当初楚璟愿意跟着她,不就是因为她给的钱最多吗?
楚璟沉默了一瞬,他抬起头,望着蒋苓宜。那一刻,他脸上平日温和的笑意完全褪去,连眼底都变得陌生。
睫毛低垂,刘海微掩,眼神却锋利得像刀,让蒋苓宜下意识地有点怕。她从没见过楚璟用这种表情看她。
但只是一瞬。
他又迅速换回了那副熟悉的腼腆笑容,眼神重新变得澄澈,声音平静得几乎过分:“不会的,我哪儿都不会去的。”
他低下头,重新捡起刚才被她扔在座位上的书,指节用力得泛白,像是要把书页捏穿。
旧得掉漆的手机这时震动了一下。
楚璟拿起来一看,屏幕上只有一条简短的消息:
【你想好了吗。】
是聂砚衡发来的消息,他没回复。
车子缓缓停稳,蒋苓宜一边抱怨着今天的鞋太磨脚,一边对他说了几句牢骚,然后扭头先下了车,说要去试衣服了。
车门关上的咔哒声在耳边响起。
楚璟站在原地,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。
她踩着皮鞋,一步步踏在铺好的鹅卵石上,像是一场被阳光镀了金的青春。
而他,站在另一边,手里还拎着自己缝过两次的帆布书包。
身上的亚麻衬衣褪了色。那不是现在这个年代该出现的质感,但他穿得很自然,已经穿了很多年。
校方曾经主动给他送过全套校服,名义上是奖励优秀学生,实际上是想让他别太扎眼,至少在宣传照里看起来齐整一点。
蒋苓宜也曾语气轻快地说过,要改善他的生活,“别总穿得跟难民似的”,她可以给他钱,想买什么买什么,不用省。
他都没有要。
他不能忘。
不能忘自己跟他们是不同的。
那套统一的灰蓝制服对他来说,是伪装,也是麻醉剂。
一旦穿上,他会不小心觉得自己也能坐进他们的圈子里,也能配得上那些光。
他不能骗自己。
上层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。
比如蒋苓宜。
她喊他跟班,说他工具人,从来不会为他考虑哪怕一秒。但转头又会把他带去各种场合、带去旅行、带去宴会。但那从来不是因为爱。
而是因为顺手。就像随身带的一支笔,一瓶香水,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耳饰。
她看似亲昵,其实从未尊重。
可他又一次次想起她看他时的眼睛。
她靠在车窗上打盹的样子。她无聊时转过头问他:“你说,如果人能飞,是不是就不需要你每天跑腿那么累了?”那句玩笑话他记了整整三年。
他恨她。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。
恨她高高在上的姿态,恨她轻而易举就得到别人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。恨她每一次看向自己的时候都带着施舍的眼神。
因为如果是爱,那就意味着,他永远无法抓住她。
他不配拥有她,哪怕只是一个拥抱、一次主动。
他无法束缚她。
她有太多选择。有人送她玫瑰项链,有人送她跑车和游艇,有人带她登上更大的舞台。而他连一句“你别走”的资格都没有。
他出生在最卑微的地方,孤儿院。
养父母都是普通工人。
十年前那场城中棚改,市里和房地产公司联手收地,养父母签了反对意见,几天后,一场所谓的“电路老化”引发火灾。
他爸死在屋里,他妈抢救了三天也没救回来。
没人为他们家主持公道。 媒体第二天的通稿里写的是“居民违章用电引发火灾”。
开发商的负责人是新京那几家房地产龙头之一,后台站着政界某位副市长。 而那位副市长,是蒋苓宜叔叔的老朋友。
她甚至带他见过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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